许倬云:二十四节气及背后的中国文化精髓
发布时间:2019-01-10 17:00:21 | 来源:暂无数据
历史学家许倬云在《中国文化的精神》(九州出版社)一书中,写到了二十四节气,以此阐释中国人的时间观念,以及背后的中国文化精髓。摘登如下。
中国人制定的历法,与季节变化的周期有着惊人的一致性,这是农业文化必有的现象,中国古代记载中,有“月令”一项。目前我们可见者,是据说从古代遗留下来的《夏小正》和《礼记》之中的《月令》,这两段记载大概还能反映战国到汉初的情况。汉代又有《四民月令》一书传世,记载了东汉农业形成的程序记事。这些材料,一般而言都包括每个月的天象气象,以及物候。这些数据,对于气象学家而言,正是可以据此推测古代气候的原材料,颇能反映中国北方在汉代前后大概的生产条件。
中国历法,是阴阳合历,兼顾了一年季节的安排。历法中的“二十四节气”,是按照太阳年的长度分成十二个节和十二个气。二十四节气的安排,包括四项原则:其一是季节变化(立春、春分,立夏、夏至,立秋、秋分,立冬、冬至),其二是气温变化(小暑、大暑、处暑、小寒、大寒),其三是降水量的变化(雨水、谷雨、白露、寒露、霜降、小雪、大雪),其四是物候现象或农活的更替(惊蛰、清明、小满、芒种)。这些记载足以显示,中国人将大自然的时序看作生活中很重要的一环。而今日的城市生活,则远离了农耕,房屋密集,甚至还有空调设备——自然的环境、气候的变化、动植物的活动周期,都不在我们生活之中,于是,人对于大自然不再有与自身息息相关的关怀和观察。
人的生存离不开四周的环境。黎明时刻,鸡鸣狗吠催促大家起床;工作时,也正是赶上林鸟齐飞——尤其中国北方,遍地都是乌鸦。冬季太暖和时人虽然舒服、大家反而会担心,因为明春的作物可能就会遭遇虫害。假若夏、秋太干燥,人们就能预测:今年的收成会不足。一天工作结束,农夫回家,沿路都会和伙伴彼此交换对于自然的观察:乌鸦太多,是不是蜜蜂就少了?对豆类和瓜炎的收成,有多大的影响?牛在喘气,是不是天气太热?农村里面的长者经常交换意见,从经验中推测下一步的气候以及对于农业的影响。所谓“共话桑麻”,是农村日常生活之中不可缺少的经验。
传统中国是农业国家。他们综合了太阳、太阴这两个周期来安排自己的生活生产。除了月份和节气,他们还必须考虑不同作物生长的季节,以及自己完租纳税的时节,于是,为了应付这些需要,有几个重要的节日成为一年中的几个大关口。
第一个关口,是春季之后的第一个收获时节,即五月五日的“端午”。在华中以南,这是收获第一次农作物的时间;在北方,则是秋天下种的麦子到这时候要收获了。
第二个关口,则是八月十五月圆之时,全国各地正处秋收之际。在收获的时节,一家人经历了漫长的劳作以后,可以愉快地团聚,这就是中秋节。
第三个关口,是农历的十二月,在古代称之为“腊”。腊是古代一年的开始,因为到了这个时候,以政府立场而言,可以编制下一年度的预算,结算这一整年的收获。商业行为也同样在十二月份准备结今年的总账,然后规划明年的营运的策略。
“冬至”也就是相当于公历圣诞节前后一两天。农作物基本上都已经收获了,田地也已清理干净了。所以,“冬至”既是收获的时节,也是一年忙碌过后可以喘气的时候。再下面,就是阴阳合历年度第一个月的第一天,即所谓的“新年”或是“新正”。
根据这些阴阳合历的年节周期,中国人安排一年周而复始的生活。在我记忆之中,端午、中秋、新年,都是一家团聚的日子。对中国人和一些使用同样年历的东亚社会来说,这些节日的意义远胜于今天世界各处的圣诞节和新年。我还记得,甫能握笔的时候,每个识字的儿童,在冬至那天都会分到一张“九九消寒帖”用以描红的空白字:“庭、前、垂、柳、珍、重、待、春、风”。从冬至第二天早上开始,每天在空格上按照笔序填上一个笔画——81天后,已是柳条垂丝,春天来了。对于传统中国的儿童,这就是一种注意时间的教育。中国人对于时间的敏感,也就是在这种坏境之中培养出来的习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