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字的趣味
发布时间:2021-05-08 15:27:07 | 来源:【《活着活着就老了》 冯唐 浙江文艺出版社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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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字之于笔墨中讨生涯的书生,仿佛五味之于厨匠,在日日的蒸文煮句中,多少能体会并表达出一些神秘天机下的文字趣味。
读文字亦如参山水。野史里曾载一山僧在僧房的四壁画满了《西厢》故事,来客问他缘由,山僧讲:“我悟‘崔莺莺临去时秋波那一转’。”
文字每用一次,便多一层意思,数前年文字史下来,每个字汇里都凝聚了无数先人智慧,够你穷尽一生。多少巨著,只是略略谈了一个字汇:《红与黑》只谈了野心,《人性枷锁》只谈了欲望,《大白鲸》只谈了勇气……
即使被用烂了的文字也仿佛日日见惯的姑娘,如果你静心仔细体会,绝对不乏美感。比如在宋词里被超高频使用的“销魂”:不用“破”,不用“损”,而用“销”,那缓慢、隐秘,却一刻不停、不堪细思量的刻骨铭心!不是“骨”,不是“肉”,而是“魂”,魂没了,还剩什么?剩下的那些还有什么意义?
还有词牌。这些被词人用来用去、不稍稍留意的三字字汇,细细想来都是有情有景有境的绝妙好词:荷叶杯,梧桐影,点绛唇,如梦令……
五经易通,一味难得。人常说杜甫可学,李白不可学,或许就是这个意思。
李白绝对有才,随手捻来二十字:“叶叟天台里,还应酿老春。黄泉无李白,沽酒与何人?”(注:“老春”是种美酒。)当时我念到第三遍的时候,眼泪就流出来了。这几百年来,多少人被这二十个字感动过?之后的几百年,又会有多少人会泪流?这是怎样的二十个字呀!
古时候,没有纸,中国用龟甲兽骨,西方用羊皮,一本《圣经》要用去三十只小羊。那时候,青灯下的史官、僧侣面对黄卷,心里是种圣洁的虔诚。他们如果走在今天的街头,看着满街的错字,会觉得是对文字的一种怎样的亵渎呀!